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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過後就向金花揮手告別,繼續趕路,下一站是「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的首府六庫鎮。從大理到六庫計235公里,需時4.5小時。離開高速公路後就轉入一般公路,彎曲顛簸,降低了行車的速度,窗外的風景開始有了明顯的變化:群山更貼近了,眼前不時的出現峡谷、溪流和瀑布,而翠竹綠林,雲霧飄渺的山頭逐漸取代了水泥建築,我感覺這輛車載著我們一直朝向深山裡鑽。

過了黃昏快要天黑之際,車停靠路旁,上來一位年青姑娘,我知道她是未來五天我們在整個怒江峽谷的地陪。她名叫阿娜,傈僳族。和大理的金花輕活潑,口若懸河的能手。她先為大家介紹了怒江的源頭、流向、怒江峽谷的特質、未來旅程大致的行經路線等等。以一個土生土長的在地人,這塊土地她再熟悉不過,介紹起來當然是條理分明,尤其當她介紹各個景點時,順帶提到許多鄉鎮名稱的由來,這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

當她提到六庫時,她說:相傳六庫這個地方曾經有豐沛的泉水自地下冒出來,傈僳族人認為地底下有個「龍潭」,所以就叫這裡「羅苦」,而漢語就音譯為六庫。但白族另有說法,白族人說:過去這裡曾經是珍禽異獸出沒的地方,土司們常在這裡「下扣捕鹿」,所以叫「鹿扣」,而六庫是鹿扣的諧音。晚到的漢人卻解釋:這裡四周共有六座山峰,峰峰都有寶藏,因此稱之為六庫。還有很多這樣的例子,譬如:

怒江:是因怒族人而命名。在當地,怒族人稱此江水為「阿怒日美」。「阿怒」是怒族人的自稱,「日美」漢譯為江。「阿怒日美」合起來的意思是怒族人的江、怒族人的水,故名怒江。

片馬:景頗族語,是「木材堆積的地方」。

魯長鎮:阿娜的出生地,彝族語,「龍賜食物的地方」。

丙中洛:以前是一個藏族村,「丙中」是藏語,箐溝邊的藏族寨。現在的名字是傈僳族搬遷過去之後再加上一個「洛」的音。現在的丙中洛因多元民族文化,多種宗教共存,被後人解說是:「人神共居的地方」。

無從考證這些說法的真實性,直覺上,這些地名是由各地先民初到之時對該地的觀察,可能是第一印象,或是因為與大自然共處一段時間後所得到的領悟來為地方命名。一開始可能只是隨口稱呼,卻從此習慣成俗,一路叫到今日,全不似酒泉、武威、敦煌、張掖及嘉峪關等這些的地名具有西風蕭瑟的雄渾意境,也不似大理、昆明、楚雄等這些擁有深遠的歷史文化意涵。

百花嶺村的四聲部合唱

在六庫匆匆吃過晚餐就要趕往十多公里外的上江鄉的百花嶺村,當晚9點在那村子的基督教堂裡有一場該村村民為我們準備的演唱會。我有點意外也有點驚喜,連忙翻開手中的行程介紹,簡介上有段文字,這麼寫著:

「……傈僳族的無伴奏四聲部合唱震驚世人,因為這些沒有任何專業訓練,沒有任何聲樂知識,而且在沒有任何樂器伴奏的情況下,他們的四聲部合唱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由此發出的聲浪有時低徊於整個峽谷上空,淹沒了山林的風聲和怒江的濤聲。仔細傾聽,其渾厚的音響中體現著清晰的結構,旋律在轟鳴中飛揚,如同穿透雲層的陽光,漫射在海面上……。」可見讚美頌揚之辭躍然於紙上,對這個被譬喻為「天籟之音」的饗宴,我滿心期待。

車停在路旁,團員們在黑暗中魚貫下車。此刻沒人隨身帶有任何的照明燈具,地陪阿娜一再叮嚀要我們小心地順著一條水泥鋪成的小徑一路往上走,村子口就在前方不遠的地方。月夜裡四下一片漆黑,透過星光,勉強可看見慘白的水泥路面旁是條黑水溝,急唬唬的水流往下奔流而去。往前走,不時飄來陣陣田園的風味:堆肥腐草的味、牲畜屎尿的味、剩菜餿水的味。再往前,就看見一群身穿傈僳族民族服裝的小朋友和村民們在黑暗中排隊等候我們的光臨。我們遲到了好一陣子,不知道他們已經在那等候多久了,一見到我們的出現,立刻唱起歌、拍起手來歡迎我們。我剛好走在隊伍的最前面,面對這突來的場面我有點手足無措,受寵若驚之餘一面匆匆點頭答禮又一面加快腳步快速閃入教堂。

教堂內已經來了不少其他觀眾,舞台上6~70位村民,男女分列兩組己全然就緒,只等待我們坐定。起音之後,台上的歌者在指揮手勢的揮動之下貝多芬的第九號交響曲第四樂章中的最後一段的“大合唱”突然以排山倒海之姿爆發開來。坦白說,對我而言,該曲原本就是激情澎湃的唱詞和急速雄壯的旋律,突然由這特殊異樣的男女合聲來詮釋,尤其是那高亢尖銳的女聲部,再再叫我心頭為之一震,而那些質樸沒經任何文飾的嗓音,曲曲皆是強烈的驚奇。他們一共連續唱了五首,有讚美詩、教堂歌曲和其他的世界名曲,依序如下:

貝多芬的《歡樂頌》
聖誕歌曲《平安夜》
聖歌《哈利路亞》
我不知其名的教堂詩歌
蘇格蘭民謠《友誼地久天長》(即我們台灣在畢業典禮上唱的《驪歌》)

五首歌的演出很快就結束,但村民們引領我們來到教堂外的廣場,只見村民們和孩子們手拉著手圍成個圓圈跳起舞來。方才在教堂內擔任指揮的那位老者這時候卻成了吉他手,一把電吉他也能掀起高潮,大伙學著他們的舞步,笨拙但開心而又認真地跟著跳。一雙雙熱情的雙眼,一張張歡迎的笑臉,寫在每一個人的臉上。

聽阿娜說,怒江大峽谷裡世代居住著怒族、傈僳族、藏族、獨龍族等多個少數民族,信奉各種信仰,有藏傳佛教、道教、及原始宗教(萬物有靈),但外來的天主教、基督教在此卻大行其道,凡山谷裡、山坡上、江水邊,只要有村莊、有人住的地方,就蓋有教堂。各種信仰彼此相容卻不相悖。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一批西方傳教士不遠千里進入怒江大峽谷,他們在大峽谷一邊傳教,一邊與傈僳人朝夕相處,教傈僳人種植蔬菜,為傈僳人看病,他們更用了數年的時間將基督教義用新創的傈僳文編寫成至今仍普遍使用的《新約全書》和《頌主歌曲集》。之後,基督教逐漸深入峽谷人們的心中,宗教活動也成為他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百花嶺村村民信仰虔誠,他們每天利用農暇之餘來到教堂練唱,時間久了名氣逐漸展開。從村子口的一面看板上得知,這個合唱團歷年來參加過不少國內外各種場次的國際合唱節演出,無不引起轟動,並且從網路上,從各個旅人遊記中得知,百花嶺村儼然已經成了怒江旅遊的一個不可錯失的景點。

翻閱許多網路文章,包括前述富都給我們的文字簡介,眾人對他們的讚美多以「天籟之音」來形容他們的歌唱,我卻有所保留。不論如何,我很高興能有這機會聽到、經驗到百花嶺村的奇蹟,藉由這個節目令我因此也多了更深一層的瞭解,瞭解到宗教力量在這個地方的影響究竟有多大!一群農夫「素人」歌者,白天忙於農事,晚上在教堂練唱,能有這樣的成績誠屬不易、叫人驚訝!但是,我不免要拿台灣布農族的八部合音和百花嶺村的四部合音相比較。

百花嶺村所唱的都是西方的樂曲,按西方的音律、照西方合音的方法,只是族人用自己的語言、族人用自己的嗓音唱出來,而布農族所唱的則完全是自己的歌,傳統的歌謠,族人於慶典、祭祀時所使用的歌。從歷史的淵源來看,布農族的八部合音更具有原創性。

我對百花嶺村高亢的歌聲印象深刻,心想:中國各個邊疆民族,不論是居住在無邊無際的蒙古大草原上的,或是生活在飄著經幡離天最近的青藏高原上的,他們的唱腔都有一個通性,那就是以高音演唱,且極富穿透力。稍微想像,若想要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呼喚遠方的朋友,或是隔著江水深谷要將思慕之情傳遞到對岸去,非得靠高亢的嗓音不可,愈高的聲音傳得愈遠。生活在怒江邊上的傈僳族當然也不例外,但尖銳、高亢雖然可如鷹一般的飛揚盤旋,然而聆聽之時不免令人神經緊繃。但布農的音調就不同,其時而低沉、時而高亢、時而平緩,循序漸高,聲音層層相疊,同樣也是沒有任何樂器伴奏,但八部聲道卻能十分和諧。

另外,我還觀察到二個現象,其一:村子裡只剩下六、七十歲的老人和稚齡的孩童,所有的青壯年都在外地打拼討生活,那麼,晚間會到教堂來練唱的,當然只有這些守著家園的老年人,歌唱傳承的問題堪慮。其二:從百花嶺村村子口的那面看板上,及網路上所有的記錄,百花嶺村所表演的曲目不論是在國內或國外的表演場合,或在自家的教堂演出,一直都是我那天所聽到的五首,看來,百花嶺村四部合音缺少自我增生的能力,若無新的泉源注入,很可能永遠只能守著這五首曲子。然而,深具原創力的布農族八部合音卻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體,只要遵照老祖宗所訂下的音律法則,布農族的歌者、音樂家皆可繼續不斷的創作歌曲,讓所有的部落、男女老少皆可傳唱下去,那麼這八部合音自然就會源源不斷的流傳下去。

百花嶺村已經是一幅難得的美麗風景了,但在我的心底,已將「天籟之音」這個冠冕贈給了台灣布農族的八部合音了。

2010.12.19.由同行伙伴黃啟豪先生所錄下來的百花嶺村四聲部合唱,地點在雲南怒江自治州瀘水縣上江鄉百花嶺村
http://www.youtube.com/watch?v=z6wdiRD-L5c

台灣的布農族也是以「合唱」享譽世界的台灣原住民以下是YouTube裡布農族的歌聲,供大家參考

http://www.youtube.com/watch?v=l5p7pJalbtE&feature=related
布農族的歌聲3-布農族歌謠組曲

http://www.youtube.com/watch?v=NAAWwizyqME&feature=related
古風國小合唱團全國賽自選曲--聽見谷風(布農族傳統歌謠)



百花嶺村的四部合聲幾乎成了怒江大峽谷必訪的景點,我們到訪時己有一組大陸某家電視台的節目製作團隊準備在此錄製節目。


指揮簡短的報出演唱曲目後,雙手一揮,四部合聲齊發,聲勢嚇人,我為之動容。


從正面看去,是有近70個人的陣容,清楚可見到電視台收著的設備豎在舞台正前方,台下有一堆的好攝之徒。


這下可以好好乘機觀察一下傈僳族的傳統服飾。


百花嶺村屢屢接受外來訪客的參訪要求,不知是否因此而獲得經濟上的好處。


每一張都是黎黑的臉龐,他們原來都是白天下田耕作、放羊養豬,操勞家事、農事的農夫。


演唱結束後,眾人都湧到廣場上開始第二回合的歌舞。


剛才擔任指揮的老者竟隨手拿起吉它為大家伴奏。


小孩子們天真活潑,討人喜歡,常是攝影機的焦點。


現在本該是他們上床的時間,卻都陪著大人在這裡。不知道他們今天的功課是不是都寫完了?


晚會結束了,他們列隊向大家揮手道別。


你們下次再來喲!


真希望百花嶺村的四聲部合唱別真的成了「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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